陈斌的凳子是父亲为他特制的,加装了轮子以便移动。谢苗枫 摄
这是一张特制的凳子,四根铁腿焊着四个轮子,面上垫着薄薄的海绵,衬着里布。
6月26日中午,高考即将放榜。18岁的陈斌坐在“轮凳”上,靠着右脚微弱的小碎步,凳子绕着电话座机滑过来,又滑过去。
13时过3分,陈斌终于从话筒中清晰地听到:“634分”,整整比广东理科一本线高出49分!他大喊了一声“妈——”
2500多个日夜,患有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的陈斌一直依靠母亲李惠云的背,完成上学的路;数以万计背贴怀的“拥抱”,也让李惠云更心疼儿子,更想圆他读书的梦。
◎“从第一天确诊这个病,我就是他的双脚。他走不到的路,我带着他走。听别人说,大学很大,常常要转教室,我就在外面守着,下课了,就把他背到别的课室去……”
◎“我现在手臂举不起来,等我好了,第一件事就想正面拥抱爸爸妈妈。将来我想做心理咨询师,能帮别人,还可以赚钱,让妈妈休息。”
坚强母亲:绝不在儿子面前流泪
2005年秋天,还差几天就过12岁生日的陈斌想站起来的时候,两只脚突然不听使唤,整个人往前趴倒。
李惠云闻声赶至,看到陈斌正艰难地爬起。“两个人都没有哭”,李惠云只记得当时母子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,“我说,不怕,有妈妈。”
“不怕”,不仅是宽慰儿子的话,对李惠云来说,更是在给自己打气。
2000年,病魔袭击了这个从紫金打拼到惠州的外来务工家庭。刚读一年级的陈斌时常感到脚麻,经过多种检查,惠州的医生诊断为“进行性肌营养不良”,通俗的理解就是肌肉会渐渐无力和萎缩。一家人不死心,辗转广州、北京,到处求医。
“到了三年级,几乎所有专家都确诊是这个病,我们只好认了。”李惠云与老公商量,“哪天儿子真的走不动了,我背他一辈子”。
那一天,终究还是降临了。
李惠云开始全职照顾儿子,身高1米58的她每天背儿子上学、放学,照顾儿子一切起居;尔后,为了给陈斌治病,家里卖掉了承接工程用的小车。没了车,生意也做不下去了,陈父开始接零工,维持日常生活。
“最困难的时候,一年都找不到活干,靠亲戚轮流接济。”想到过去,李惠云脸上挂着笑,眼里却泛着光,一边说着,一边用手来回摩挲着身旁儿子的背。
“最担心的是小孩,才那么小,要接受这样的事情不容易。”李惠云不许自己在儿子面前流眼泪、发脾气,相反总是给陈斌讲一些励志的故事。
七年来,陈斌从70斤渐长到130多斤,体重只有110斤的李惠云却坚持每天把儿子从5楼背到楼下,坐上陈父改装的三轮车,送儿子到学校。到学校后,她把儿子背进教室座位,再回家做饭,中午给儿子送饭……到了下午快放学的时候,她又骑上三轮车接儿子,把孩子背上5楼的家中。
为了避免上厕所,陈斌在学校几乎不喝水。但是遇到实验课等需要换教室的日子,李惠云都要赶到学校,背儿子完成每一个需要离开座位的动作。
日复一日,风雨无阻,李惠云在家和学校间往返,有时候一天要跑10多趟;年复一年,2500多个日夜,只因李惠云生病而中断过约1个月。
因为背负儿子的需要,47岁的李惠云早就悄悄收起了美丽的裙子和高跟鞋,家里狭小阳台挂着的都是宽大T恤,只有大卧室的挂衣架顶着一顶蒙灰的淡绿色宽边太阳帽,还留有往日的痕迹。
南方日报:刚听到这个病时,会不会常常躲着孩子哭?
李惠云:哭?刚开始可能一两次,但哭有什么用?关键还是要想办法,要做的事情很多。
南方日报:听说为了接送和照顾陈斌,你连病都“不敢”生。
李惠云:就病过一次。是一个门诊小手术,不大,但要1个月静养。
南方日报:那段时间陈斌怎么上学?
李惠云:第一天是他爸爸接送的,可能背不惯,觉得特别费劲,而且又要工作,第二天就找了个民工,讲好每天30块钱。可是才背了一天,民工就也不肯干了,加钱也不愿意。后来,只好还是爸爸背。
南方日报:大男人都背不动,你怎么坚持下来?
李惠云:背惯了。虽然他在长大,但对我来说是缓慢的一个过程。下乡的人担柴、担谷都这样,习惯就不难了。
南方日报:陈斌这次高考考得那么好,第一志愿填的又是中大。如果录取了,你们有什么打算?
李惠云:我要陪他到广州。从第一天确诊这个病,我就是他的双脚。他走不到的路,我带着他走。
只要中大录了,我就在学校旁边租间小房子,还是骑车送他去教室,背他到座位上。听别人说,大学很大,常常要转教室,我就在外面守着,下课了,就把他背到别的课室去,不会让他落下一节课。
励志小子:将来想做心理咨询师
用力蹬着单车朝学校飞驰,突然摔倒,想爬起来,却发现自己双脚无力……喊不出声、使不上劲的恐惧一下就让陈斌惊醒,又是一场噩梦。
但对陈斌来说,这个梦魇同时又真实横陈。
陈斌从小爱玩、爱跑动,3岁就学会了骑单车。病魔突袭时他只有7岁,甚至在12岁以前,他还不知道这种病有多可怕,因为那时他还可以像健康的孩子一样,能跑、能跳、能骑单车……直到那天,他突然跌倒,再也不能走路。
“如果没有这个病,我想我的体育成绩会很好。”陈斌有着一张圆脸和明亮的大眼睛,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灿烂,“有了这个病,我比别人多学了很多中医、生物。”
陈斌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病学名是“进行性肌营养不良症”,俗称“渐冰人”。
强烈的落差曾经使陈斌跌入低谷,初时不愿意上学,还有好几次甚至拒绝再去医院。
“刚知道时还小,觉得很怕,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,怕自己生活不下去。”陈斌说,因为害怕,他变得很沉默,脾气也十分暴躁,时不时就向父母无故发脾气,“幸好我有坚强的爸爸妈妈,他们会说笑,总是开导我”。
到了六年级下学期,陈斌的情绪渐渐平稳,学习成绩重新又排到了班级前列。
“不想妈妈再背自己”。说这话的时候,一直面带笑容的陈斌还是僵住了。
陈斌只能以体贴回报母亲。有时李惠云的头发尾梢会扎到他的脸,可是再痒他也会忍住,不吭一声;每天他都控制自己喝水,渴了也不喝,“怕喝多了,要妈妈赶来学校背上厕所”;有一次李惠云的脚扭伤,依旧背着他颠上5楼,一步一步慢慢挪,陈斌趴在上面突然就流下眼泪。眼泪滑到李惠云的背上,被浇湿的T恤上也分不清哪些是汗,哪些是泪。
“所以我很想把书读好。”陈斌知道,读好书治不了他的病,但“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,可以赚钱,可以请保姆,让妈妈休息,过安稳的生活”。
强大的信念激励陈斌一笔一划地不停演算、笔记、练习,在同学的眼中,“他几乎没有不强的科目,没有不懂的题”。
高中三年,陈斌没有缺过一次课,每回考试必是第一。“和第二名的差距还不是一个数量级”,与其三年同窗的罗程说,“只要混熟了,‘斌哥’无话不说,特别爱讲笑,很开朗”,每节下课,“斌哥”的座位总是围满人,“大家找他问功课,他一一作答,很耐心”。
对话
南方日报:你了解自己这个病吗?
陈斌:了解。中医、生物的书我都看,像我现在这个情况,骨髓移植、基因技术都有可能根治。但除了钱的问题,我觉得这两项技术,特别是基因还不算很成熟,或者等我再大些,科学会更发达,那时也能找到更好的配对,我相信我可以康复。
南方日报:康复了,你最想做什么?
陈斌:我现在手臂举不起来,等我好了,第一件事就想正面拥抱爸爸妈妈。我很普通,但我的爸爸妈妈很伟大。很想和他们无忧无虑地生活,一家人健健康康,过些平静的日子。
南方日报:为什么第一志愿选中大心理?没有想过学医?
陈斌:我这样的身体读不了医,心理(学)很适合我,我想将来做心理咨询师,能帮别人,还可以赚钱,让妈妈解脱出来。
南方日报:对大学有什么期待吗?
陈斌:我不想妈妈辛苦了,想有个轮椅,自己去教室。但轮椅很贵……
■记者手记
乐观的力量感染每一个人
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突然走不动,对任何家庭来说都是致命的打击。但李惠云一家没有向命运低头,甚至没有痛哭过多少回,就站了起来。
李惠云在车后绑了把凳子,每当她把陈斌从车上背下来的时候,陈斌就会拿上这把凳子,妈妈背累了,可以休息下……母子俩时不时说笑、哼歌。
这样的情景,在他们家住的地方、惠州五中、八中,甚至西湖边上,许多人都不陌生。
“一开始觉得孩子很可怜,这个当妈的不容易”,陈斌家楼下的保安黄叔在这个岗位上已经好几年,他告诉记者,“几年下来没有见过他们有任何不愉快,很佩服,小区特意免了他们的管理费”。
坚持晨运的街坊魏先生第一回见到陈斌母子就印象深刻。“那是改装过的蓝色三轮车,从麦地街到大马路是斜坡路”,他说,“当妈的深吸一口气就拼命蹬着车向前走”,“后来街坊传开了,谁见到了,谁都会从后面帮忙把车推上去”。
熟知情况的亲戚纷纷伸出援手,“除了借出房子给我们住、每个月轮流接济我们500元外,时不时还会塞点红包,帮助我们渡过难关。”面对毫无怨言的亲戚,李惠云一家感动不已。
学校也很照顾。高二时,学校特意把陈斌所在的班级调整到二楼楼梯口,同时还腾出一个办公室给陈斌母子午休。三年来,惠州八中给陈斌的奖助学金总额约1.8万元。
高考爱心送考车、提出资助的企业家、受陈斌鼓舞的同学……“最美母子”滋润着惠州市民的心,社会各界人士都以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这对传奇母子的敬佩。
“从某个角度看,不是我们在帮助陈斌,是陈斌母子在帮助我们。”惠州市教育局局长陈可辉接受记者采访时也十分动情,许多师生从陈斌母子身上感受到乐观的力量,也学会发现别人的优点。
还有3个月,陈斌就满18岁了。他对能不能在广州过这个生日没有底,但生活的磨难却让他一直很乐观,“有那么多人关心我们,已经觉得很快乐,是不幸中的大幸”。
说话间,陈斌整理着书桌,老式的电脑播着汪峰的《光明》,这是陈斌最喜欢的一首歌:“也许征程的迷惘会扯碎我的手臂,可我相信未来会给我一双梦想的翅膀。虽然挫折的创伤已让我寸步难行,可我坚信光明就在远方……”